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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之刃 17 陽光下的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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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時候害怕走夜路,尤其害怕走在看不見燈光的地方。因此每當遇到路燈,我都要快步走過去,似乎在現實世界裡無形地存在著這麼一條遊戲規則:路燈照射的地方就是安全圈,惡靈是進不來的。

路燈的光如此,陽光更是如此,想必惡靈畏懼陽光遠大於畏懼燈光。

但是我很久以前還看過這麼一部恐怖電影,片名和具體內容都忘了個七七八八,卻還能講個首尾。劇情是主角在晚上被困進凶宅裡,曆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纔在片尾從凶宅裡逃出去,回到了陽光普照的白天之下。然而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卻是在遍灑陽光的大街上出現了本該消滅的惡靈,就連那麼明媚的陽光也壓不住那陰森的氣場。除了主角誰都看不見那惡靈,周圍人群的交談聲和走路聲逐漸淡去,背景音樂也不知何時停止了,畫麵裡隻有逐漸拉近的緩緩抬起臉的惡靈。最終惡靈的麵部占據了畫麵的全部,電影隨著主角的尖叫聲結束了。那時我就忍不住感想,恐怖故事裡最恐怖的不是在深夜狹窄的地方撞到惡靈,而是惡靈居然現身在陽光下。

在一些認得我的人看來,現在的我大概就與遊蕩在陽光下的惡靈差不多吧。

自安全域性獲釋已經過去數天,按理說我應該要迴歸社會,在安全域性委派的執法術士的監督下過上普普通通的生活。但現在,我已經把負責監督自己的執法術士甩掉,連原本戴在身上的定位裝置也留在城裡,隻身一人前往郊外。

我的目的地就是位於柳城郊外的無名山。

柳城並非隻在我的夢境裡存在的虛擬城市,當然,無名山也不是虛擬出來的地點。我從小就在柳城長大,父母也在柳城工作和生活。被安全域性抓獲的時候我正好就在這座熟悉的城市附近,不得不說也是個緣分,同時也方便了我甩掉監督者之後能夠立刻前往無名山。至於要去那裡做什麼呢?硬要說的話,無非是遵循“想要回到與它邂逅的地方”這一衝動。換而言之,就是“故地重遊”。

僅僅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而已。甩掉安全域性的視線僅僅為此,想必監督者也會對此目瞪口呆吧。不過她對我也是強人所難,我已經與正常生活脫鉤太久了,與“它”邂逅的時候還是學生,也從未經曆過成年人的社會生活,事到如今要我迴歸社會,我哪裡迴歸得了呢?無論走到哪裡,心裡都隻有無根浮萍樣的滋味。

為避免手機信號被定位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時受到阻攔,我是扔掉手機徒步走到無名山的。當我到達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我漫步在山道上,心裡卻覺得格外奇妙。

在夢境裡,我也是如此走在山道上,然後不知不覺地便迷失到了山林裡去。如果我像現在這樣繼續走,會不會也將在某一刻忽然迷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進入了黑夜的山林呢?

夢境裡的山道大概是取材自我初中時的記憶吧。五年過去了,這條山道還幾乎是原樣。我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竟有種分不清夢與現實的感覺。自以為的現實世界其實是虛假的夢——那般離奇的震撼感仍然強烈地在我的內心世界裡迴響,令我對於自己此刻是否身在現實世界而生出了揮之不去的不安。

為了將自己從這種感情裡撈出,我專注於爬山。有時,又會幻聽到虛幻的囈語。那始終伴隨著我的耳畔,彷彿在黑暗中指引我的囈語。我一步步地拾階而上,腦海中閃回過去數日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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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全域性宣佈無罪釋放我之後,青鳥再次在我的麵前出現,並且將我帶向安全域性的出口。

先介紹一下安全域性吧,這個組織的全名是“國家隱秘安全域性”。

我對於安全域性的瞭解不是很多,不過就像是青鳥在我的夢裡解釋過的,“安全域性”和“執法術士”其實與夢裡的“獵魔人部門”和“獵魔人”一樣,是負責處理國內種種隱秘事件的部門和角色。自不用說,這種組織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局,關押我的就是位於柳城的安全域性分局。

而“術士”,顧名思義,就是能夠施展法術的人。

這裡我又要暴露自己孤陋寡聞的地方了,對於術士,我其實不是很瞭解。因為我從來冇有正經地接觸過術士們的圈子,也冇有正式地學習過法術。在術士們看來我就是個野路子,對於他們的瞭解程度與夢境裡我對獵魔人的瞭解程度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青鳥在這裡似乎頗具人望,她在為我帶路的時候,一些路過的穿著白色內務製服的工作人員會主動向她問好,還有個綁馬尾辮的年輕女性稱讚她新換的髮飾很好看。

“謝謝。”青鳥微笑點頭。

我感覺她莫名眼熟,就對她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她愕然了下,然後笑著反問道:“你不會是把夢裡的事情都忘記了吧?”

“當然不是,我全部記得。我是指更久之前……”我一邊說,一邊回憶,“……想起來了,攻打我的那支隊伍,你也在裡麵吧。”

“冇錯。”她說,“你恨我嗎?”

我對於青鳥他們毫無仇恨之心。

自從“它”被殺死,我便感覺自己從某個扭曲的漩渦中解放出來,過去瘋狂而又糜爛的靈魂似乎從自己的身體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就像是從無儘沉淪的幻夢之海上浮至水麵一樣,我的靈魂終於重新屬於自己。現在的我在行動邏輯上說不定更加接近夢境裡的我。

不過哪怕是過去的我,也不會想著要對安全域性報仇吧。我確實對於“它”懷有深邃的感情,但與此同時,我也自始至終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既然吃了那麼多人,有朝一日被人殺死也是順理成章。而這種想法放在我自己的身上也是一樣,我不受到報應是不可以的。然而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我居然被宣判無罪了。

我應該找個地方自我了斷。

儘管這種結束方式完全不符合我的審美觀念,不過既然彆人不動手,就該自己動手。

在拿定主意的同時,我又難免產生了這種想法:在結束一切之前,想要再見“它”一麵。

但是,“它”已經是屍體了,還過去了這麼久,隻怕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了。見到那樣的屍體,除去令自己幻滅,還有什麼意義呢?又或許自己合該幻滅,再懷著這股幻滅之情結束自己的人生?

我一邊無情地奚落自己,一邊又去觀察青鳥。兩天前,她的左臂還是斷著的,但現在似乎接上去了,重新變回了那個完好無損的青鳥。

是義肢嗎?感覺不是,無論怎麼看都是正常的手臂。

“你是怎麼治好塞壬之刃造成的傷口的?”我好奇地問。

“塞壬之刃造成的傷口通常來說無法癒合……所以我使用了不那麼通常的方式。”她說,“我一開始也冇想到,還是老師想出來的方法。既然傷口治不好,那就不要這個傷口了。”

這句話有點難懂,但我很快便恍然了。她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多截肢了一點,用普通的新傷口去覆蓋無法治癒的舊傷口。聽上去相當痛苦,但隻要施加麻醉,並且配合治療的法術,就能夠將原本的手臂重新接續回去,並且填補中間缺少的血肉和骨骼。

一想到她可以免於殘疾,我便不禁為她而感到高興。

但接著,我又為自己的高興而自慚。自己不過是在夢境裡與她有過些許友誼而已,卻以朋友的心態自居,這真是自作多情。況且,她認識的是夢境裡那個一清二白的我,而非現在這個劣跡斑斑的我。如果知道我以朋友的眼光看她,她也會噁心到無以複加吧。

其實從我自己的角度來說,並冇有要將現在的自己和夢裡的自己分割看待的意思。就像是我在夢裡也對青鳥說過的一樣,無論是在現實裡還是夢裡,我都是李多。無非是解除了某些錯覺和幻象,重新記起了一些事而已。這兩天我甚至會產生一些錯覺,到底是現實裡的魔人李多在安全域性裡做夢,在夢裡成為了大學生李多;還是大學生李多在通往無名山的列車上打瞌睡,夢見自己在另外一個世界成為了魔人李多?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來看肯定並非如此,說我和夢裡的自己是同一個人,倒像是厚顏無恥地扮演良善之人了。

在離開安全域性之後,青鳥站在大門前對我說:“雖然局裡對你是無罪釋放處理,但你以前終究是做了那麼多事,而且還有著經過海妖改造的**……局裡也擔心你發作某些心理問題,在外界生事,所以還是要給你配備監督者的。”

我自然冇有意見,“監督者是誰?”

“是我。”她指了指自己。

這個人在夢境裡是我的監視者,在現實裡又是我的監督者?我雖然啞口無言,但無論是誰做我的監督者都無關緊要,我已經決定要在今天結束了。

“說是監督者,也不是片刻不離地監督,隻是你要定期與我見麵,報告自己的生活近況而已。還有,為了幫助你迴歸社會,局裡也打算給你安排個比較簡單的工作,但還冇決定好要把你安排到哪裡去。在那之前,你還需要生活費和住處……生活費都在這張卡裡了,密碼記在了手機的備忘錄裡,至於住處麼……”她一邊把全新的手機和卡片遞給我,一邊說,“你是打算回家和父母住,還是住到局裡援助的臨時住處?”

我接過了新手機和卡片,信口回答,“後者吧。”

“好。”她點頭,“我之後還要先去工作,再幫你辦好住處的事。你先在外麵轉轉吧,晚上我會給你打個電話,到時候一起吃個晚飯,吃完飯我帶你去住處。”

青鳥的工作當然不止是做我的監督者而已,她是安全域性的主力級執法術士。既然是主力,肯定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與夢裡相比較,她的態度明顯疏遠。即使笑,也更像是戴了麵具。這是當然的,她會對夢裡的我善意和溫柔,甚至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手臂,都是因為夢裡的我並非罪孽深重的魔人。但即使有這種自覺,我也難免沮喪,又把這種沮喪壓入心底,裝作麵不改色的模樣。

然後我也離開了這裡。

柳城安全域性所在的地址和我以前的家分屬不同的區劃,但因為區劃鄰近,所以依然屬於徒步就能夠到達的距離;而與處於夏季的夢境不同,現實裡再過幾天就是霜降節氣了,天氣也涼快起來。我離開安全域性大門的時候是中午,在城裡徒步前進到了下午,便來到了自己闊彆五年的熟悉的街道。

強烈的物是人非之情從我心裡湧現出來。我到處走和看,不知不覺地,便走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區裡麵。

這是個比較老的小區,安保也冇那麼嚴格,所以我才隨隨便便地混了進去。很快,我便來到了格外眼熟的六層老居民樓下,卻陷入了躊躇。五年過去了,這舊式的居民樓居然都換上了先進的電子門。但叫我躊躇的原因倒不是進不去,而是我走到這裡,近鄉情怯的心情更加深重了。一想到之後可能會撞到父母,居然感覺非常害怕。

安全域性雖然為了調查我的事情而訪問過我的父母,但是作為隱秘組織,肯定冇有告訴過他們我這些年來的行蹤和作為。如果他們突然看到了自己失蹤五年的兒子,想必會非常震驚吧,甚至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兒子成了何等的人渣,他們定會嚇得大跌眼鏡。

我與父母的感情從來不好,在無名山情書風波的時候,就是因為我和父母吵架冷戰,心情差勁至極,這纔在前桌故意奚落我的時候與她不歡而散。但反過來說,我之所以會那麼苦悶,還是因為他們在我的心裡占據著相當重要的地位。

這時,居民樓的電子門打開了,有一道人影從裡麵走出來。我甚至冇有膽子端詳走出來的人長什麼樣子,便狼狽地離去了。

回頭想想,今天不是休息日,父母應該還在工作,從裡麵走出來的人不可能是他們,但我哪裡顧得了那麼多。離去之後也不敢複返,等時間到了傍晚,很多學校都放學了,穿著運動服的學生們揹著書包走在回家路上,這一幕令我不由得放緩腳步。

忽然,感覺後麵有誰撞到了自己的身體。回頭看去,是個穿校服的小孩子。好像是在跑步的時候冇看路,撞到我之後還跌倒在地上了。

後麵還有個扛著書包的老人在往這裡趕,一邊趕一邊喊,“叫你彆跑,叫你彆跑……看看你摔得……”

我主動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把小孩子牽起來,“你冇事吧?”

小孩子正要抓住我的手,這時,跑到他後麵的老人猛地揪住小孩子的衣領往自己這邊一拽,非但將其從地上用力地拽得站起來,還帶到了自己的身後。

任誰看了,都要覺得是老人暴力,對小孩子毫無體諒吧。我一瞬間也是這麼認為的,但緊接著就明白不是了。老人用警戒到肌肉都要抽筋的表情緊緊地盯住了我,還帶著小孩子慢慢地後退。

這要說是警戒陌生人的反應也用力過度了。我這些年來四處作案養成的直覺已經得出了結論。

他認出了我這條遊蕩在陽光下的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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